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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在我還在學走路的時候,生病過世,死前手裡緊抓著我和哥哥的照片,直到叔叔們跟他承諾會照顧我們母子三人,才閉眼結束他短暫的一生。
 

爾後,母親帶著我和哥哥在鹿港的鄉下生活,靠著母親改衣服的微薄收入和叔叔們每月按時給予的金錢度日,直到我高中畢業。當我聽到叔叔們反對我繼續升學時,心裡很不是滋味,你們費盡心力讓自己的小孩出國念書,全力栽培,別人家的小孩就不需要念太多書,那何必給我接受義務教育呢?乾脆,國小畢業就像母親小時候那樣,去工廠當女工就好,有心念書,長大後我自己會去念,不用搖尾乞憐的求人家施捨,那時候的我還是個畏畏縮縮的小毛頭,在母親從小灌輸的傳統觀念下長大,對叔叔們還是十分畏敬,即便心中有所不滿,別說是表現出來,連自己母親都不知道,在我從小到大的成長過程中,我只能默默聽著,冷眼看著,許多灰暗且憤世的因子只是徒長還未被導引出來。
 

那個年代的父母,是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去理會小孩的心理狀態,只能任其自由發展,好運的話,走上正途,運氣不好的話,走上歧路。從幼時,我心裡的疙瘩不止從母親娘家開始滋生蔓延,更藉由這些高高在上的叔叔們對待我們母子三人的態度進而產生絕對反感,還是只能拼命壓抑著,努力隱藏著,不能輕易宣洩出自己的情感,因為我不能讓母親不好做人,讓別人指責他沒有將女兒教好。拼命的壓抑下只能導致往後情緒爆發的可怕能量。

忽略自己的感受,是錯誤的開始。
 

我人生中的危機也是轉機的開始,是三叔將我帶來台北工作,開始是借住他忠孝東路的房子,熟知的朋友或許略知其中一二,從一開始的戒慎恐懼、戰戰兢兢到後來親人的態度丕變,讓我真正崩潰的是父親的妹妹(我實在無法說出他的稱謂,在我有次情緒潰堤時,想跟她同歸於盡的當下,我就放棄所有跟我同姓的親戚)一起住進了這個房子,這個女人為了爭奪這個房子的居住權利,好讓牠兩個女兒可以順利住進來,勢必要將我趕出去,牠(我一直覺得牠不配當人,牠善盡自己的劣勢,極力向牠的兄弟使詐,幹盡壞事之餘,目前居然還在當大樓管理員,從年輕時就偷矇拐騙,演技精湛的到處博取同情,為了自身利益不惜陷害他人,管你甚麼親戚,但促使牠如此惡行惡狀,還是牠自家兄弟)使了連目前八點檔的泡沫劇都望塵莫及的技倆,讓叔叔們逐漸對我的信任瓦解,更誤認我的為人,連帶其他的親戚對我也開始態度不佳。好在我不像牠,必須在親戚的施捨下度日,牠是個從未想過要努力的人,好逸惡勞的個性,在我跟牠居住短短不到一年間,表露無遺。
 

中間發生的事情,我已不屑也不願提及,也因為複雜性極高,或許,哪天有空我可以依照當初發生的事情寫出一套完整的八點檔劇情。會讓我情緒潰堤的原因,除了被人誤解外,剛開始我還天真到向叔叔們求救,哪知道,叔叔們的反應不但出奇冷淡,最後,還限定我一個禮拜之內搬出那個家,隔天還要我回去洗曬衣間,指責我曬衣間沒有弄乾淨。可笑至極的是,他們兄妹倆人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最後我告訴他們,這不是我弄髒的,這些陳年舊垢實在洗不起來的,不知道他們是否有將我的理由聽進去,手一揮,我可以滾蛋了,這是最後一次看到他們,在我而言,算是正式切斷跟他們的關係。

搬出那個家,早就是我求之不得的夢想,要不是因為母親錯誤的決定,堅持讓我在那個家待到三叔從加拿大回來處理房子,進而受到更大的曲解和侮辱。我早就搬走了,我曾經埋怨母親非常多年,我一直跟她溝通不良,直到三年前回家長住一陣子,才發現,母親在我去台北的十幾年內,老化這麼快速,我不再跟她埋怨了,我坦白跟她說,我被我的親人們逼迫到生病,要給我時間,要給我恢復的力量。

在我搬離忠孝東路的那天,讓我看清楚世間冷暖,那些常來我家借住的人們沒有一個出現來幫我搬家,在我搬家那天,那個女人眼睛裡透露著勝利的眼光,嘴角揚起。從此,我不再向人求救,即便是吃著過期便當,打三四份工,我都不對外人說。直到脫離貧困,我才願意說出當初所有的遭遇。
 

我被最親近的人背叛時,他們冷酷的態度和言語,常無時無刻地在侵蝕我的心,在我搬出之後,親人間的關係徹底切斷,不聞不問,三叔還曾冷冷的教訓我,租屋找那麼貴的地方(八千塊的房租),真是不懂得吃苦的年輕人。我想我的租金連你兒子一雙球鞋都買不起吧!連你小孩一個月的補習費都不夠吧!對我種種無情的批判,讓人絲毫體會不出長者的關愛,更不用說像其他關愛晚輩的長者,四處奔波幫忙找租屋,這就是我的親戚,看清楚了嗎?一個個在社會上有頭有臉的人。

一個一無所有的人,內心必須承擔這些眾叛親離的苦痛,沒有任何支柱,我曾經情緒潰堤到幾乎以為我已經死去,所有從小到大的委屈,母親的懦弱,叔叔們的勢利和無情,所有的所有,一下子全部湧出,那年冬天,我記得我沒有換上冬裝,因為再冷的天氣,都比上自己親人的態度。
 

去辦休學的那個晚上,我被一台摩托車撞上,騎士當場逃逸,我拖著身體勉強走回寢室,看到鼻血把胸前的衣服染了一大片,不知過了多久才止了血,隔天早上,被鼻子的血塊堵住呼吸醒來,看到鏡中的自己,整個臉腫了一圈,我都快認不出自己來了,我沒了知覺,那時候,我只想能遠離現實,遠離世界。
 

是感情讓我重生也讓我墮入更深的淵藪,情緒在崩潰之際,沒有安全感讓我只能將自己藏入衣櫥內,關在房裡不敢出門,對人的厭惡使得潔癖嚴重時必須戴著口罩才敢出門(很多年前,戴著口罩出門是很怪異的事情),我不敢面對我的心理,我常天人交戰在控制情緒,只是別人看不出來。
 

過了這麼許久,這中間我有嘗試修弭跟小叔的關係,沒想到對方的一次次的冷處理讓我徹底放棄,最後一次交集是修祖墳的前一天晚上,母親特別交代我不要回去,因為怕我情緒不能控制,在這種家族聚會的大場面下,我會做出令大家難堪的事情(如果講實話也是讓大家難堪,這樣的心態下,會教導出甚麼樣的子女,可想而知)就因為不讓我回去,觸及到我敏感的神經,我發瘋似的又哭又鬧,吵的張先生也無可奈何,最後打電話給小叔爭一個「理」、爭一個「公平」。我氣到無法繼續跟小叔談下去,張先生接過電話,小叔滿腹委屈的訴說:「一個是他姊姊」「一個是他大哥的小孩」,其他兩位都是他的大哥,他能做些甚麼,說些甚麼,這些理由,我聽過幾次,我想了想,是啊!所以你們放任讓那個女人恣意欺負我,所以你們對我的求救不聞不問,因為什麼,還不是因為窮困,還不是因為我們受你們的資助長大,現在想想,小叔寧願帶著他的妻子娘家的小孩去日本旅行,對我們卻從來未曾有過這樣的關愛,我媽還像個臣子般敬重這些君主,將你們的一言一行奉為聖旨,你們在我面前數落我母親的不是,這可是妳們敬重大嫂的方式,可我母親這輩子待人敦厚,不打誑語,克勤克儉,這些你們做到的到嗎?是的,我母親所受教育不高,只能故步自封的撫養我們長大,這是他所能保護我們的基本力量,他只能在他熟悉的地方上保護我們長大,你們的所作所為讓我覺得你們對你們自己大哥的小孩沒有出自於真心的關愛,只有一種不得不的無奈和怕被人家閒語的譴責。你們還要我可憐那個女人所託非人,老公不願意謀生,還對妻女拳腳相向,所以那個女人就有資格來欺負我,我不管你們兄弟對這個女人的支助有多少,那是妳們兄弟手足下的仁慈,我只問你們,為何將我們母子三人跟他們母女三人相較,那個女人只會拼命巴著你們兄弟吸血,我是如何靠自己生存下來,這就是你所謂的我們母子三人受人照顧甚多,他們母女無依無靠,無依無靠就要欺負人嗎?就要為了自己的利益,踐踏別人嗎?

我哥這次親口跟我說,叔叔們給我們的金錢援助是來自於父親過世的奠儀時,我一點也不驚訝也不覺得難過,早在我離開三叔的房子時,很多東西,我已經看透他們的為人,早在我試著弭補傷痕時,看見你們冷態度的回應時,我也跟自己說,到此為止。
 
 

勸我的人很多,他們說我現在所擁有的甚至比一般人多很多,還要我去感謝這些傷害我的人,迫使我在最艱辛時,都能忍耐下來,不停工作,不停念書,保有持續下去的毅力和勇氣,講這些對我的身心狀況其實一點都沒有幫助,我也是到這幾年才開始面對自己的情緒,諮詢師說過憤怒是應該的,任何人遇到這些事情,都有權生氣,但他希望我解開這個結,不是對著那些令你生氣難過的人,要求他們解開這個結,執著要他們給個道歉,而是我自己去敞開心胸面對,不是用憤恨的方式去看待,可以回頭看,但是是用一種「我終於走過來了」的心態來看。
 

我曾經很多年,都無法關燈睡覺,睡覺時幾乎是噩夢,夢境中,全是我沾滿鮮血的手去砍殺那些我憎恨的人,或許將自己徹底毀滅,怨念蒙蔽我很多年。

要我能說出這些感受,是多麼困難的事情,要我重新審視這些苦難,對我是多麼折磨,但唯有正視這些傷痛,才能勇敢走下去,經歷過這麼多苦難的人,還能身心健全,真的很不容易,心裡頭生了病不不可恥,從現在起,要去正視,沒有甚麼的。
真的,沒有甚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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